里风里-里包恩&风

[里风里]《一生何求》 2018魔都家教Only新刊试阅-3


在忙完一整天后,里包恩最享受的是一个人开车回家。他下班总是很晚,大街上早已没了人,只有零星的车辆匆匆而过,不预约的话,连出租车都很难找到。他一路上几乎只听到自己汽车马达的声音和玻璃缝中流过的夜风。这座城市的市中心被各种写字楼和中央商务区所占据。七十年代后,原本住在附近区域的居民随着士绅化逐渐搬去了郊区,现在留下的居民区都是低收入家庭。一到夜里,住家的灯和大楼的灯一起熄灭,仅剩下市政负责的路灯给晚归者提供些许安全感。里包恩不讨厌这样,因为它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了无聊的灯光。他刚到这城市打拼时也是这样早出晚归,每次下班后看到头顶上的星星散落在黑色的夜空,仿若某种节奏明晰的呼唤,总让他想起祖父母口中那遥远的故乡。

他是商业电视台的节目编导,负责眼下最热门的新闻调查节目。收视率与之相近的新闻节目别的电视台也有几个,但不管相差小数点后多少位,他接手后就从不曾让出过周末黄金时段的收视宝座。对他来说,一档成功的节目最重要的两点是声音和图画,声音转导信息和引领意见,图画佐证观点和吸引眼球。这尽人皆知,却难以做到。从一个意大利裔水管工的儿子起,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深谙此道。

里包恩离开电视台时已将近午夜三点,他刚刚完成了下一周的安排,深信本次的报道将创下这一季度的收视率新高。下周的重点是刚进入第二阶段的大选,批判的角度是左派人士最喜欢的,肯定能为他从日益远离政治的年轻人那里赢得许多关注。他春风得意、兴致高昂,车子轻得像是要飞起来。那刻他忽然觉得他的快乐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无人可以分享。车里没有CD,他犹豫了一下后按下了车载收音机的按钮。

这个点钟大多数的广播台都休息了,他调到的第一个是鬼故事,第二个是交通台的歌曲点播,第三个是名篇朗读,声音轻柔如催眠。意料之中的结果让他顿时失了兴趣,那些节目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自己,似乎从他家的老式收音机里一直播到现在。他本打算放弃却被红灯拦在十字路口,印象中这个红灯总是拦下他,仿佛它希望他能在深夜中多看一眼被这几条高楼包夹的道路。沙沙沙的白噪音后,一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人,但还没有告诉他。”

刚好换了绿灯,他换挡,加速,没来得及调频,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开心,仿佛因为在这小小的车内空间里继续存活而感到欣喜似的。

“不敢说全部,但我多少理解你的感受,没有向对方表露感情的确非常可惜……”

里包恩有些想笑——自己居然碰上了一个深夜情感类节目。这种节目他儿时流行过一阵子,但广播毕竟早已过时,受欢迎的节目几乎都是单靠着主播的名气。主播一离开节目往往就销声匿迹,似乎从来没有存在在那个波段过。里包恩想起,自己所在的电视台也有一个广播台,由于听众人数逐年减少而到了关闭的边缘,现在通常用来培训来电视台实习的大学生。

主播是男性,这在深夜情感类节目中并不少见。他的声音很不错,虽然明显还在新人的打磨期,但因为本身的温柔和稳定而显得容易亲近。此时正是聊天时段,打来电话的像是个年轻的女孩,声音明朗却害羞,正说到自己暗恋的男生。

“我喜欢的那个人?”

在听到女孩的问题后,主播显而易见地停顿了两秒。这是新手主播共同的问题,他们的经历尚浅,往往不知如何应对意料之外的疑问。里包恩准备转台,但句子中埋藏的欣喜却又勾起了他的期待,他于是放下了刚刚抬起的右手。

“那个人高大帅气,在自己的事业上做得十分优秀。我是在一次年会上认识他的,但他不认识我。”

“和我喜欢的人很像呢,他也是学校高年级的学生吗?”

女孩问道。

“不是,是学校外认识的人,我们的工作没有交集,我还没有和他说过话。”

如此认真的回答在里包恩的心里留下了一点波澜,他意识到自己有好几分钟的时间没有再想过下周的节目文稿。他的车子开出了市区,驶入越来越深的夜。那个真诚的、温和的、莫名带着遗憾的声音围绕在他耳边,在黑暗中,仿佛带着温度。

“再说说你吧。”主播把话题引回了女孩,“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里包恩的脚下意识地松了松油门,车子在他专注于广播时慢了下来。这个问题太奇怪太生硬了,无论是多么新手的主播都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它大得漫无边际,而细节才是节目成功的关键。

“我还没有什么打算……”

女孩犹豫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女孩居然精准地把握了主播的问题,不过主播如此粗鲁的转换,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流为何还能如此顺畅。里包恩有些生气,他安慰自己这位新手主播碰上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听众,她或许是老听众了,年轻人总是喜欢熬夜的;他们肯定常常通过电话交流,她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

“刚刚给你打电话时我回想起以前的事,我高中一年级时在校际篮球赛上认识他,花了一个学期才和他说上话。我本来打算加入学校的拉拉队,但她们的圈子早在入学时就建好了,都是些阿尔法女孩,像我这样的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里包恩狠狠地踩了脚油门,发动机呜地一声盖过了女孩的话。

“但你后来成了他的朋友,他还给你送过花,这很了不起啊。”

主播说。

“谢谢你。”女孩的声音破碎又漂浮,好像正从梦境中传出来似的,“我又花了一个学期才从朋友的朋友那里要到他的电话号码,但又没有勇气发信息,只好一直存着每天拿出来看一看。高中第二年时我们选了同一节科学课,十分凑巧的是,我和他分到了一个组。直到现在我都很感谢史密斯小姐,她是那节课的老师,愿上帝保佑她。”

里包恩猛地转过最后一个路口,把自己有些烦躁的心情归咎于这个莫名其妙的深夜情感节目。女孩过长的回忆清空了他的耐心,把他拉回了他的办公室直播间剪辑房以及所有与工作相关的场所。虽然他编排的社会新闻以倾听与深度挖掘著称,但他必须承认,听人说话是一件十分累人的事,必须严格限定在工作时间。

“他是一个随和的人,没有运动员的架子。我才知道他的家庭和我的一样,都是父母失业后靠政府救济和打零工过活。我们都吃超市关门前一小时的打折食物,我们的父母都经常吵架,我们也经常和他们吵架。我们都不想待在家里,我们也没有钱像别的孩子那样去咖啡厅,只能去图书馆做作业。我们都尽力不让别人知道这些事,我忽然有了和他共享的秘密。”

里包恩按开车库的卷帘门。

“原来是这样。”主播适时地加入了对话,“他听起来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我想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定有很多快乐。虽然你们熟识起来是因为共同的家庭问题,但我希望你的父母和他的父母都能找到工作,有更好的生活。”

这里还不错,但应该是把话题集中在对方身上比较好。里包恩下意识地评价。

“他们现在和以前差不多,我上个月刚刚看到他们为医疗保险发愁。他们这次大选应该会投我不喜欢的那个候选人吧。”女孩又接上了话题,“这些年来我认识了很多人,才知道从我小时候起就有无数的工人失业,他们支付不起房租,流落到别的州成为无家可归者。我们的父母曾在工厂有过很好的工作,但后来工厂都倒闭了,他们只好去打零工。我那时满脑子都是他,觉得父母又穷又粗俗,天天和父母吵架。我梦想着能和他一起去大城市上大学,永远离开家。”

里包恩把车倒进车库,卷帘门慢慢落下,仿佛在他眼前降下了一片比黑夜更深的黑幕。话题的转向忽然让他产生了些兴趣,他握着钥匙的手迟疑了片刻,没有把车子熄火。

“你打进电话来时说过,他刚刚被西雅图的大学录取了对吗?”

“是的,他拿着花来看我,一大束白百合,特别特别好看。他说了很多话,像是学校翻新了篮球馆,我们的篮球队打赢了隔壁高中的队伍。他还说会带走我们一起买的腕带,永远记住我。”

 “你想在家乡等他吗?”

 “我决定离开了。”女孩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明快起来,“这四年我一直看着他,一直呆在这个镇上哪里都去不了。我从三个月前开始听你的节目,听到你在描述你所在的城市,还有其他人描述他们在的城市,我觉得每一个都很有趣。我还没有去过纽约,也没去过加利福尼亚,我连大海都没有看到过,不管前面的路怎么样,我都要换个地方!”

“那真是恭喜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这个电话后插入了一段音乐,这又引起了里包恩的好奇。他对广播台的运作有所了解:决定电话接入的是节目的导播,他们会在节目开始前就决定好接入电话的顺序并记录下听众倾诉的主题,所以虽然主播通常给听众以即时接听电话的感觉,但实际上早已有所准备。但这个节目似乎没有沿用固定的模式,音乐播到半途主播突然说接进了电话,有些故意吸引听众打入电话的意思。第二个电话是一个听起来年龄相仿的女孩,住在另一个州,却有着相似的经历。尤其她的家庭,几乎与前者一模一样。

里包恩拔出钥匙,车库一瞬间变得悄无声息。他在一片黑暗与宁静之中沉思许久,方才打开家门,走入另一片黑暗与宁静之中。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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