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风里-里包恩&风

[里风里]《一生何求》 2018魔都家教Only新刊试阅-2



巴勒莫的海岸边白色的船只层层叠叠,安静地像是在午睡,四周只听得海鸥的叫声。一只小红鹰从头顶越过,飞向不远处葱绿夹杂着土黄色的山间。葱绿和土黄是西西里的颜色,它们代表着麦田、玉米地以及满山的橘子树,那颜色顺着缓坡从山顶流到谷地,再一股脑漫进大海,直将一汪深蓝色的海域染上了大地的色泽。岸与海之间参差不齐地垒着巨大的正方体石头,像是筑来预防过高的海潮,但又似乎并非这么简单。因为海运的货物时常要通过的缘故,沿海的道路收拾得还算平整干净,地上的坑洼被填补过,也没有显而易见的石头和其他障碍物。马路靠海的一侧是步行道,行人三三两两的,每一个都像是有自己的目标,虽然迈着节奏不快的步子,却没有在海边停留的意思。他们路过风的身边,总像是按耐不住好奇心似的向他看,有些擦肩而过后往回望好几眼,有些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当面瞧着他。 

从海岸边向城市的方向走不久就看到巴勒莫大学的主楼。建筑主体同样是土黄色,四四方方的显得规整极了,临街的几个窗子有点小,让整座楼看起来活像一个中世纪的堡垒。主楼对面是一个市民公园,一棵大榕树立在角落,无数条手臂似的根茎从树顶蔓延至地面。它不知道活了多久,枝叶繁茂,树冠如伞,树顶边缘部分新长出来的叶子是葱绿色的,蓬蓬勃勃的,仿佛正被墨绿色的旧叶托在掌心。

“你是风吧,我是可乐尼洛!”金发的青年逆着人流,从主楼大门挤出来,远远地就向这边摆手,“你是昨天才到的吧,路上花了多久?时差倒得怎么样?”

“是我,谢谢你来。”风伸出手。他一路上见过海关、机场工作人员、大巴司机、旅馆前台和数家饭店老板及服务员,但这是他第一次用意大利语进行真正的对话,他还有些紧张,“从香港到巴勒莫没有直航,我换了两次飞机,全程大概两天。我昨晚没睡着,可能是因为太兴奋吧。”

“两天!?那你得好好睡几天才行!”可乐尼洛吃了一惊,“我知道需要很长时间,但没想到这么长!”

“是啊,但幸好有飞机,如果是十年二十年前的话,不坐船就到不了这里。”

“说的也是……所以你可以听懂我说话?我刚才说的那些,你都可以听懂?”

“不是每个词都能懂,但连起来就明白了。”风被问得有点懵,“像你的最后一句话,我猜你是想说‘你都可以听懂’对吧。”

“你都……”可乐尼洛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抱歉我的标准意大利语都是在学校学的,说得不好,刚才那句是西西里语。我其实在学校里算是说得还不错的,所以学校交流处才叫我来。它这几年学着北方搞国际交流,但自己根本没几个人能说标准意大利语,每年都换不到几个外国学生。你是第一个亚洲人。说真的,你为什么会来西西里?”

“香港的大学也是,但大多数人都去英国,毕竟政治上有些关系,申请起来比较容易。”风笑着说,“我专业意大利语,报名时我也看过罗马和佛罗伦萨,但觉得西西里可能更有趣,就选了这里。来之前我突击了一段时间西西里语,它与标准意大利语的差别比我想象的大多了,很有意思。”

“老天,它们的差别我能说三天三夜!我们上学的时候要求学标准意大利语,但平时很少用。我爸妈那代人就更别提了,小时候在家说标准意大利语会被我妈拿擀面杖打!巴勒莫和罗马不一样,能说好英语的人不超过十个,要学语言你是来对了地方!”

他们半个下午的时间都花在巴勒莫大学,可乐尼洛带风去国际交流处报道和注册课程,除了语言学、文学、文艺和历史方向的通识课程和基础课这些交换生首选的科目之外,风还选了经济学和其他社会科学学科的课程。大学没有墙,各学科的楼散落在巴勒莫东边的一块区域,住宿也没有硬性要求,让风感觉十分新鲜。巴勒莫大学很老,它建立时离香港开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穿行其中仿佛间或地回到了中世纪,只有年轻人的服饰能把人拽回到现实。风对于没有中央图书馆这点稍微有些介意,因为虽然各系都有自己的图书馆,但书籍和空间均十分紧缺,一般只有研究生和教师能得到使用许可。本科生们通常在市内的公共图书馆学习。风跟着可乐尼洛去看过那些雕花的立柱和满墙皮质封面的老书,便把他那一点点不满抛在脑后。

可乐尼洛是风刚踏上这个小岛时所能期望的最好的西西里人,他待人真诚,不拘小节,热情而有分寸,看不上社交伪装和辞令,喜怒都在脸上。相较他的祖辈,作为战后出生的一代,他更积极乐观,没有传统西西里人那样逆来顺受的品性。他不信奉“家门之外的土地皆属于领主”这种老式的西西里生活哲学,他从不乱停车,垃圾也都好好地丢在政府指定的位置(当然这有一半是拉尔·米尔奇的功劳)。他们所处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香港经济正开始起飞,从转口贸易到轻工业的转变创造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工厂林立,出口大幅增加。风长大的十几年正经历着这种变化,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使香港人能够站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而不感到羞耻。可乐尼洛不一样,他生长的西西里岛二十年来一直都是经济发展的边陲,除了同属于一个国家外,它与意大利奇迹毫无关系。但可乐尼洛不在乎这些,他的开朗不是来源于任何外在的东西,它在他身上自然地生长,如同西西里夏天不褪色的阳光。

风初见里包恩时以为里包恩也是这样的人。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罗马大道边上的一个家庭酒吧。可乐尼洛带着风,绕过圣多米尼教堂便看到它的木质招牌。店主很注重环境,把周围的两三个小街区都收拾得很干净,看不到堆放的废弃物和建筑垃圾,空气里也没有土路上呛人的灰尘味。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把桌椅摆在外面,一个桌子配四把椅子和一个遮阳伞,加上当季的橄榄油和手磨黑胡椒,最投西西里人所好。酒吧的窗台上摆着几大株木芙蓉,五瓣花开得正好,火红的颜色映着缓缓西沉的夕阳,颜色美极了。他们进去时里包恩已经在里面了,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在室内稍微空旷且灯光不甚明朗的地方,看到他们便站了起来。

“风,这是里包恩,是出版社克利俄的社长;里包恩,这是风,是我们学校的交换生。”

“你好。”男人伸出手,那模样像是坐在办公室的面试官,而非一个傍晚光临酒吧的客人,平白地让人跟着他一起严肃起来,“你是从哪里来?”

“你好。”风伸出手,用他练过很多次的话回答,“我从香港来。”

“你会说西西里语?”里包恩有些惊讶地问道,他似乎在为是否改变口音而犹疑,但最终在可乐尼洛的提醒下改成了标准意大利语,“不好意思,因为见到可乐尼洛,我忘记改过去了。”

“我出发前学过一点。我知道‘你从哪里来’用西西里语怎么说,和标准意大利语不太一样。”

“但有些东西还是一样的,比如这句。”里包恩说,“欢迎来到西西里。”

当年事已高的风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里包恩时的样子,他总记着里包恩的微笑,尽管所有熟识里包恩的人都知道微笑在他脸上就像一个没有雨的西西里冬天那么少见。那个微笑融化进他请他喝的那杯玛萨拉金黄色的酒液中,留在了风记忆的深处。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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